雲致和言小瑤打扮成普通平民的樣子，出門時夫子正正經經地當著下人的面讓他們出去采買一些用具回來。本來有好心的下人爭著不讓小姐出門，路又遠，天又冷，夫子厲聲問，“難道他們的課業你們也要來寫嗎？”霎時，大家都默不作聲，慢慢幹自己的事去了。眾人皆散去後，言小瑤向夫子使眼神，贈他一個酷字。

舊宅的位置比較偏，雖說也屬秋原，可這裏的市集離最熱鬧的主心道還有五十裏地，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言小瑤在這裏才也最方便最安全。

其實出來並沒什麽藥采買的，到時候給夫子溫上一壺好酒帶回去就成。言小瑤走著，打量著周圍的飯店和酒樓，商販們的神情面貌，跌宕起伏的叫賣之聲，偶爾還有幾句口角發生，可這樣熱熱鬧鬧的感覺也挺好，大家或許很辛苦，卻都在這裏好好活著。

“二小姐，到了。”言小瑤被停下的雲致牽了一下頭發，才被扯回來。言小瑤瞪他一眼，雲致面無表情地低著頭，就像當初在言家穿著下人衣服的時候一樣，小心翼翼，畢恭畢敬。嘖，真是能裝。現在他倆都穿得普普通通，未免有些不自然了。

言小瑤往上走了一步，牽起雲致的袖口：“走吧，呆子。”說完自己憋不出，笑了一聲，回頭，“你可別再叫錯了。”

“嗯。”雲致答應著，一步一步跟著言小瑤進到店裏，站定之後，言小瑤才放手。雲致擡眼，跟店裏的夥計打了招呼，取一個月前雕的東西。夥計聽後趕緊跑到後面叫老板，老板請他們進到後間去，好交貨。

老板見到他們，眼睛裏立刻顧盼生輝的樣子，弄得言小瑤感覺很不舒服。老板拱手，像是跟雲致很親密的樣子，也不在乎他們身上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衫，對雲致是一陣誇讚，雲致只是在旁邊禮貌性地笑，客氣說過獎。言小瑤實在看不下去，過去擋了擋老板的熱情，“閣下，我們只是來取東西，我看您這兒客人也不少，我們拿了就走，絕不誤事。”

老板停了一下，看了言小瑤一眼，立刻拍手道：“哎呀！這位是夫人吧？與曲爺站在一起，還真是郎才女姿啊！”

雲致笑了一下，本想澄清，結果言小瑤一把將他拉在身後：“我與我夫君稍後有貴人要去拜訪，還請老板您將定下的物樣交予我二人，多謝。”說這話，言小瑤身上又開始纏繞著二小姐的氣勢了，老板越看越覺得這兩人還是不惹為妙，趕緊點頭，親自去後面拿貨。

“這位爺，夫人，讓你們久等了。”老板躬身，遞了一個綢面的盒子出來，“小店確實從未有過如此貴重之物，這盒子配不上這物件，算是我送給貴人的。”雲致接過來，道了一句謝。可言小瑤聽著不對，讓雲致當場把它打開看。雲致打開後，言小瑤徹底傻眼。為了確信自己沒有出現幻覺，言小瑤還用手去碰了碰，轉頭，目瞪口呆地盯著雲致。

不是說用永安石的嗎，怎麽……不，仔細一想，這也是永安石。

“這是，你找的？”言小瑤指了指桌上的物件，又指了指雲致。雲致點點頭。

這是永安石不錯，可這哪是普通些的永安石，這可是奶瓷玉啊！永安石本身就是半透不透，越是遇油就越是光亮圓潤，戴在人體也會因為吸收人體的油脂而變得更加光滑亮澤，能得到一塊已經是不容易了，更何況這裏放著的，是永安石中的極品！潔凈無瑕，純白勝雪。

“當時拿到手上的時候還沒有發現，當打磨之後才驚覺成色不凡！夫人，你家相公的眼力那豈止是一個好字能說得清的！這運氣也的確是——”

“不是運氣。”雲致打斷了正在唾沫飛濺中的老板，看著他，又重覆了一遍，“這不是運氣。”

老板被這眼神嚇得吞了吞口水。

抱著東西出來，言小瑤一路錯愕地看著雲致，知道走到坡道無人的地方，向北邊望了一眼，言小瑤停下腳步，屈身拜了一拜。雲致知道，言小瑤拜的方向，是來儀裳。雲致緊了一下盒子，也拜了拜。

原諒我不能送您走了。胡娘，走好。

言莞跟言凡一路跟到澤城，離別時也只能默默離開，連招呼也不能打，陪大哥最後到伏玉的，只有言五常和夫人，隨行的十來個家仆與那四車的彩禮。

言莞哭，夫人也哭。言凡拍著言莞，叫她開心些，說大哥會聽見；言五常擁著夫人，叫她堅強些，說銘兒很出色。

可無論如何，在高頭大馬上穿著金端禮服，紅娟單衣的，從此以後只是伏玉知府的入贅女婿罷了。

這單知府也算是給了言家一點薄面，還把女兒安排在自家外的宅子中，就像接娶一般，言銘順路帶著新娘子造訪知府的府邸，看起來和普通婚嫁無異。單府放了三次炮仗，一次在進門時，一次拜堂時，一次在喜宴時。在這期間看到的顏色，聞到的味道，言銘都記不得了，只是那些鞭炮乒乒乓乓的聲響很久之後還記憶猶新，比雷聲刺耳響亮，偶爾那些燃燒著的東西也會往四周亂竄傷人。

三響之後，喜宴開始。新娘子並沒有參加，整個宴席上就言銘一人，喜笑顏開替在場的賓客敬酒，陪他們看戲和雜耍助興，也跟人喝，三五杯烈酒下肚，清醒地覺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再跟賓客們瞎扯。

這個入贅的孩子，沒人問他出身何地，沒人問他姓氏，沒人問他年歲。即便知道他是澤城言家十七歲的大少爺言銘又怎樣，從此以後，言，得改成單。

天高水遠，澤城少了個言銘，伏玉，自此，多了一個名叫單銘的少年郎罷了。

有人看不慣院裏那幾大箱的東西，覺得這是裝腔作勢，隨手叫人打開來看。言銘東倒西歪地過去護著：“夫人，都是些小玩意兒，就別看了。”這位夫人可並不搭理，她即便是這單太守的親戚，可她看不慣單太守，但是又不能摑他臉，只能讓這位新郎官委屈一下了。

她沒聽，兀自打開看裏面的東西。

“夫人——”言銘沈了一聲叫她。

這位夫人怒了，扇了這新郎官一巴掌，“我單羽看一下有什麽要緊，你不都說是些小東西了嗎？”在熱鬧地方的一聲脆響，惹得大家也好奇圍了過來。言銘被這一巴掌打得更加昏沈，定眼看時，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包括知府在內。

少年在心裏輕笑了一聲。這些人的眼睛裏，根本沒有名為祝賀的喜慶之情在。自己臉上同心口火辣刺痛的感覺，反而是他唯一的存在於現實之中的證明。這不是夢。

夫人打開了好幾個盒子，裏面的東西也都不便宜，可這些東西這些官爺家中都有，夫人嗤笑了一聲，看了一眼單知府，周圍的人也在竊竊私語。言銘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覺，這一天太累了，比過在澤城的十七年。

單羽拿起一個綢緞面的盒子，這盒子看著有些大，卻不沈。單羽玩笑般地打開，裏面安安靜靜躺著的一顆圓潤光澤潔白勝雪的玉石終於點亮了眾人有點暗淡的眸子，單知府從後面擠到了前面來，直勾勾地盯著這塊奶瓷玉，單羽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單知府，這，莫不是太守最喜歡的那種廟子玉？”有人開始起頭，周圍也哄鬧了起來。單知府有點不敢相信，又用手去摸了摸。

“沒錯，”單仲不可思議地點頭，“這還是奶瓷玉。”

眾人一片唏噓。這伏玉太守最喜歡的，便是廟子玉，可太守的手上也才三塊，奶瓷玉可謂可遇不可求，價值連城。單仲看了看言銘，言銘以有些微醺的模樣恭敬地彎了彎身子。他知道這是誰給的，可是他不會說，就當是雲致給的吧。

當晚，言銘並沒有跟知府的女兒圓房，下人傳話說是小姐身子不適，先睡下了。言銘又喝了半壺酒，當真有些醉意時，一口吹滅了燈，跌跌撞撞地上了床，裹上被子蒙住頭。

夢裏，他還在言家，跟著幾個兄弟姐妹玩，言小瑤指著遠方，用大大的眼睛看著遠方，興致高漲，聲音興奮地說：看，炊煙！言銘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萬山俱寂，飛鳥稀散，卻不想居然會有戶人家。言銘喜歡這景致，言小瑤轉過臉來，彎著眼睛笑著說，等來日，我把這景致送給你。果然，在這玉器上，遠山炊煙的圖案赫然而顯，筆觸細膩精致，似他們之間的一顆剔透玲瓏心。

袖子濕了一些，他轉身睡去。

今夜之後，良東再無言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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